【导读】: 来凤凰前,我请了整整一周年假,加上国庆长假七天,加上两头的周六与周日,一起就是十六天。一个上班族,平时没什么大事的话,不会有如此豪华奢侈超常的假期,这假期在我那个小小的圈子里,......
来凤凰前,我请了整整一周年假,加上国庆长假七天,加上两头的周六与周日,一起就是十六天。一个上班族,平时没什么大事的话,不会有如此豪华奢侈超常的假期,这假期在我那个小小的圈子里,无疑是一粒石子激起了层层波浪,一起上班的领导、同事、相好的姊妹,免不了就有些驰骋的遐想,我明白一切她们的好意,一起都是多年的同事,打探消息也是自然也让我感激,有喜事一定通知哦。但现在,真的没什么呢!但愈是解释愈不信,到后来我也就只好不再做声了,跟她们一样的笑。这是2010年,那时的我,要说跟现在也一样,天地小着,日子简单。但在日子之外我明白,一个人内心的空旷会更其深远,也相信,无论将来的日子有多长多远,会有一匹奔驰的骏马与一些斑斓的路途,如春风长日,在一个人心灵的旷野……
之前毫无迹象。一个人坐在卧铺车厢里,上上铺,小高层。我从上来就没有看下面,也不敢多动弹,总觉得下面都是他人的隐私,也不敢真心睡着,一个人隔着结实的车皮,想象外面流动的灯火,想象火车的颜色,想象黑夜里车皮两边涌动的一切,怎样地向前流逝。我说向前,却不说向后,说向前,是多么鼓舞人心的事。况且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前,也没有绝对的后。太阳落了还是升起,火车去了还会再来。
在此之前,我还从未有过独自旅行的计划,不是不想,是不懂。不是有钱人,工作性质也不能随随便便四处晃荡,总觉得出门远行,那需要很多的钱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总不能随随便便地出去,随随便便就请个长假。现在,假来了,我能计划什么呢?我能知道的是,火车的尽头有一个人等着。火车每停靠一站,我就知道自己离那人又近了一步。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茫然——好像,我去那里就只是告诉,告诉那人,我有了一个长长的假期,有了这壮士出门、游走江湖的勇气。
一个人坐在这样的火车上。上铺哪好久坐得,应该是躺了。人是躺下了,身子底下一路都是哐当的路轨,各样吵人的声音时重时轻,有时一个晃荡吓一跳,知道火车在转弯了。我很笨,脑袋躺在靠近窗户的那头,车盘底下正是路轨,如果换方向对过道,情形应会好多了。人在高铺这样子睡,耳朵里吵吵闹闹,真是如头抵枕木、身在云端了。车厢里已经熄灯,没人说话也不能睡。这火车也奇怪,还在固执地牵了人思绪,一些平时不曾料想的念头,这时也便摇摇荡荡直入了头脑。我知道,这世上会有很多的人,如我一样地活得“辛苦”——一辈子很多的顾虑很多的打算,很少有勇气把自己从那份熟悉不过而又是循环往复的日子里挪开一步,更别说坐上这样的火车了,没有工作与孩子的牵绊,就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在黑夜与光明交替的那一刻,与自己相对,与光阴审视。
要感谢火车。火车的哲学,穿过黑夜,即是黎明。我也是在这样的一刻才就知道,人有时要在一个孤独的层面。一个人不能离群索居,也不能总是孤独,无论哪样的一种状态,久了都是生病。一个人需要健康而又精神地活着,这是人生的信仰,也是对父母的感恩。但不管怎样,人偶尔也需要孤独。在我而言,每一次远行便都是一个孤独的投入。我喜欢火车,也便是喜欢了这种“旅行”的感觉。也许身边会有人,但在许多内心滚烫而又宽广无边的时刻,那也是一乐。也所以,在去凤凰之前,在开往深圳的这趟火车上,我对深圳应该是心怀美好的想象,这想象既感动自己,也感染了他人,也让我完全不知道自谦了。还是在熄灯之前,我在卧铺车上躺着的被窝里,跟一位偶然认得的大作家发短信,告诉他,若容是坐在开往深圳的火车上问好他!深圳是多大的地方呢?很多人一辈子没去过,很多住在山里的人一辈子去不了。那里还有接我的人,那也是深圳的一份子!也所以,提到凤凰就有这绕不过去的深圳。深圳是比凤凰更远的南方。人在深圳一周,这里那里各处转过,别的还好,吃饭成了最大的问题。壮士天生一个农民的胃,除了家里的饭菜,吃不惯那里的牛奶咖啡闻不得那样甜腻的空气,杯盘里摆着的红红绿绿都不习惯,不是家里的味道,只好回来。家里休整一晚,又是火车。这次有点信心了,壮士在去怀化的路上。
来湘西这是第二次。之前的一次,还是火车。也是同样的路线,岳阳,长沙,至怀化。但之后的线条,是麻阳县城与底下的一个小镇,去那里参加婚礼,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所以,知道湘西有夜半的哭嫁,婚礼场面吃吃喝喝整天的热闹。
那里人吃饭、喝酒喊“莫”字,很响亮,“我酒呷好了,莫要了!”
“我这还有,莫添了!”
苗家的一个莫字,满足,随顺,说着了古往今来多少漂亮的大道理。那镇子不大,但有些人家。有的水泥房子,有的木板房。木板房子上下各处木板围起,门扇洞开,里面黑黑。人隔地坪站那里,看半天看不出什么,也不好意思紧站着。有时大半晌午,还有汉子跟母鸡一样端着个大碗歇在自家坪里或是在自家门限上,一直那样地蹲着,慢悠悠扒拉碗里的吃食,围着的鸡子,鸭子,大狗子。大狗子各处走着,有时根本不看你。早餐随意又还是接着的中餐,一天才吃两顿饭。头一天中饭吃得早,几个人坐那里,晚饭久等不至,我头天在那里半晚就饿醒了。
陪我一起走路的,是那镇上的一位中学老师,也是做客,打过招呼就认识了,他脚上穿的居然还是双黄胶鞋。九十年代中期多了,这样的黄胶鞋在我的家乡,城里已是多久都不穿了。老家乡里,年轻人怕丑不穿它,除了园子里泼菜的大伯大婶偶尔得用的时候穿一下,其它真是少见的了。但现在,黄胶鞋的的确确,穿在一位中学老师的大脚上。
“黄胶鞋”朴实热情,不知道我内心有过的翻腾。受东家所托,带着我在镇上各处走动,看过镇上的老城墙,旧时杀人的大操场。那里还有一条江,很白很长,叫锦江。从哪里流来的不知道,往哪里流去也不知道——我那时真是木讷得可以了,见识有限,也受鞋子的影响,很多的时候只知道礼貌的嗬哈,不知道问些更远的话题。
我去那里的时候是秋天,金橘成熟的时候。于是又知道,镇上苗人的集市叫赶场。那里每月都有赶场的日子,有时土鸡山鸭,有时还有些山上别的。春天里有酸梅山李与肥肥胖胖的大笋子,现在是秋天,许多的橘子,从许多人家山上的园子里摘来的,堆在各处满着的筐子里金黄灿灿,小山一样,只让人看得感动。筐子旁边都是挑担的人,橘子与人都是从各处的山道汇来了这里,一起望不到头样。如今担子放下了,挑担人或坐或立,样子随意,戴着那样尖顶的帽子,有时拿帽子扇扇风,有时却用大手掌抹一把额脸的汗。
帽子尖顶,斗笠一样,跟我老家的草帽真是不同的。湘西旧时土匪多,想想,苗人最早的大祖先,跟汉人打过大仗的,大名鼎鼎的蚩尤了。而牛是苗族的图腾,我在后来也看过许多的苗寨,当门一个大牛头,高高挂在门额上,渊源却在这里了。史说:蚩尤有角,牛首人。牛首人蚩尤的族人为“九黎”,其后代“三苗”也就是苗族的祖先了——《国语·楚下》篇,“九黎,黎氏九人,蚩尤之徒也”,又“三苗,九黎之后也”。如此看来,蚩尤真是现在苗族的直系祖先了。苗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既受轻视也多有叛乱,也因此,湘西自古以来得朝廷额外“恩宠”,有绿营之制,有兵备道,有直隶厅,还有南长城。各处的将爷兵爷也便是多如牛毛了。这些离小镇并不远,想象这帽子换个颜色,插上领翎,再穿上号褂,底下换上他爷爷或是爷爷的爷爷,应就是清朝的老兵了。
看到帽子的时候我正举着相机,各处拍照,也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黄胶鞋”介绍,这里是大湘西腹地,山里人家,山多田少,许多苗人汉人的园子里都是栽橘子。一根橘树,政府那时收一两元不等,这税也是合算了。柑橘品种繁多,此生未见——有的外面看着相同,里面剖开颜色红红的,吓你一跳——这不是橘子,这是玉了。世上竟有这样的橘子!果肉之内丝丝脉络,温润如玉又自成“花瓣”,游丝、果肉各领山水,全是红着。“黄胶鞋”说,这样的桔子叫血橙,颜色越红、血丝越多的越营养。价钱嘛,便宜得让你都不敢眨眼睛。
我知道橘子会年年而生。
那里的人家,那时候车路多是不通吧。那时的火车都还是单行线,有时候火车停一个地方要等让道。火车穿山越岭,山洞那么的多——那里的交通现在都好些了吗?而现在,火车要去的地方是凤凰——地图上看去,同样是曲曲拐拐的一根线,离那里并不远。这橘子,凤凰说不定也有的。但当年,那个陪我一起走过的“黄胶鞋”,现在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小镇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还有当年那个端碗的大汉子,还是歇在他家门口吃饭吗?这一切只有天知道!感谢火车,感谢美丽的山川大地,让我知道有这样远着的一切——远着的城市与小镇,远着的橘子与黄胶鞋。
黄胶鞋也是美丽的物事吧,只是一眼,经年不忘!
在这里,我要说声谢谢它。
作者简介:李友荣(呙临才先生夫人),毕业于中南大学,岳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民盟盟员,现在某外资企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