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提及三袁特别是诸如新发现之类,鄙人总有一种天然的亲切与兴奋。于是当即翻阅了一遍这迭资料,又找出清同治版县志和三袁文集之类,确证县志中有呙氏三世的传记,宏道集中有一篇文论《序呙氏家绳集》。当然又是温故知新,记得三十年前撰拙著《三袁传》时,曾拟将三袁在本土受到的诸多影响作一全展示,但受篇幅所限主要只阐述了袁氏本家和母舅龚氏的影响,其他诸如万氏、王氏、李氏、刘氏等只好均略去,其中记得就有呙氏。近年开始撰新作《公安派传》,此选题当要补全并加强当年略去的内容,豫德此时登门送来呙氏资料,恰逢其时。......
一,公安呙氏三世与公安三袁的一段考证
去年秋冬之际,余因事从深圳回乡小住。一日,初中时代老同学呙氏豫德君携一叠文稿登门造访。说是他们公安呙氏正在重修族谱,发现了呙氏先贤曾是三袁的老师,清同治版县志有记载,特来告知并探讨云云。
凡是提及三袁特别是诸如新发现之类,鄙人总有一种天然的亲切与兴奋。于是当即翻阅了一遍这迭资料,又找出清同治版县志和三袁文集之类,确证县志中有呙氏三世的传记,宏道集中有一篇文论《序呙氏家绳集》。当然又是温故知新,记得三十年前撰拙著《三袁传》时,曾拟将三袁在本土受到的诸多影响作一全展示,但受篇幅所限主要只阐述了袁氏本家和母舅龚氏的影响,其他诸如万氏、王氏、李氏、刘氏等只好均略去,其中记得就有呙氏。近年开始撰新作《公安派传》,此选题当要补全并加强当年略去的内容,豫德此时登门送来呙氏资料,恰逢其时。
那天豫德还告诉我,有一位叫赵伯陶的学者在选注袁宏道集时选入了《序呙氏家绳集》。我又立马从书架上抽出这本《历代名家精选集·袁宏道》,果然看到书中选注有此篇,既有注,还有点评,对本文评价甚高。我欣慰的告诉豫德:此位赵君,恰是我一位研究公安派的老友,二十几年前曾来公安参加过首届公安派文学讨论会,并写过一篇会议述评在《国务院古籍整理简报》上发表。后来赵先生又主持了一套丛书《晚明小品十家》,自担《袁伯修小品》,我受邀承担《袁小修小品》。想不到多年后我们又不约而同的来为公安呙氏张目,亦是个幸事。
关于《序呙氏家绳集》一文,这里还有个资料可与呙氏后人们分享:公安派文学在现代的重要传承者周作人,有篇很有名的演讲稿《中国新文学的源流》,是弘扬三袁与公安派的。该文出版时,又附录了一篇《沈启无选辑近代散文钞目录》。目录中选文钞22篇,其中第五篇就是《序呙氏家绳集》。可见历代选家对此文的重视。
《序呙氏家绳集》及县志上的呙氏三世传记,本新修《呙氏族谱》已全文转载,本文无需再全录,仅在这里强调如下几点:
呙氏当初能出家绳集,是呙氏文脉文风的展示,亦是公安文脉文风的张扬。当时似乎不见有其他家绳集面世,就连袁氏、龚氏也没见家绳集出现,可见呙氏家绳集是开公安风气之先,只可惜失传了。
宏道文中与县志呙氏三世传记中,都明确了呙氏与三袁有师承关系。宏道有言:“余束发已知向慕公,近者吴川公梓其家集,始获尽公及呙氏三世之藏。吴川公者,公仲子,高才邃学,先兄庶子之师也。”且呙氏袁氏又是同居长安里的近邻,袁氏秉承呙氏文脉是自然而然的事。公安之所以能出三袁,首先是公安一地的文脉的熏陶。公安一地的文脉正如公安一地的河湖港汊一样,纵横交错,蔚为大观,而呙氏一支,显然是源远流长的一支,对三袁的影响值得考证和研究。
宏道文中对呙氏三世多有好评:“里呙氏,世有文誉,而遂溪公尤多著述。前后为令,不及数十日,辄自罢去。家甚贫,出处志节,大约似陶令,而诗文之淡亦似之。”
又:“孝廉公之生,甫二十有二岁,才思澎湃,如川之方至。吴川自出机轴,气隽语快,博于取材而藻于属辞。比之遂溪,盖由淡而造于色态者,所谓秋水芙蓉也。”
期间,豫德又几次来敝室交流和查证有关资料,并提出请我为新修呙氏族谱写篇序。因了解了以上呙氏三世与三袁的这段史实,也没推辞但也没立即答应。弘扬三袁系鄙人毕生之义务,借呙氏族谱将此段史料公诸于世,何乐而不为呢?不过,仅仅以上史料,似乎单薄了点。因此那次离乡返深后,心中又多了个事。在去冬今春的一段日子,好几次抽空浏览三袁集,想有点新发现。终于某日,在中道《游居柿录卷四》万历三十八年记事中,发现有这样一段:
入城,还拜旧吴川令呙幼谷。按呙姓,前史已有之,见《南唐书》。又元微之诗:“司南却是呙。”呙,苦乖切,今邑姓作“过”音。
更有甚者,不久又在《柯雪斋集·==》中,赫然发现了一篇《祭李母呙太孺人文》:
太母之子不肖也,中郎嫂氏李安人之母也,友人素心兄之母也,而其实犹吾母也。不肖年六岁失慈母,时与中郎、素心俱从学于素心叔李公钟衡。
太母于中郎为婿,素心为子,而于不肖无异视也,见即泣而抚摩之,饮食之。三童子相依若胞乳兄弟,入太母之室,如入家阁,而浑忘其母为谁氏母,儿为谁氏儿也。太母父为呙云中先生,故大儒。太母少习诗书,多识前言往行。每三儿至室,或燔枯而坐,太母语以古今忠臣孝子之事,及经史疑难之旨,瓶泻波流。我时最小,犹能记忆。
看看,公安呙氏不仅与公安袁氏有师承关系,而且还是姻亲了。呙氏子弟不仅高才辈出,曾为宗道老师;呙氏闺秀亦是少习诗书之才女,竟成宏道岳母。这位中道笔下的呙太孺人对袁氏兄弟的关爱与教养,读来令人起敬与感动。这里还值得一提的是,中道文中的素心即李善长,既是宏道妻兄更是一位公安派作家,这也有呙氏的直接影响。
恰在此间,我在深圳接到一个长途电话,是新修呙氏族谱的发起人和主要资助者呙氏中安君,从遥远的北京打来的。中安电话中说虽然豫德已当面请我作序,但他还要郑重的以新修族谱编委会的名义,再次请我。面对呙氏后人们的这种盛情、郑重和谦谦君子之风,加上史料的新发现,这天电话里我也欣然的郑重的向中安表示:新修呙氏族谱的序义不容辞了,因为这既是为呙氏先贤张目,也是为我进行中的《公安派传》增添内容和色彩。
于是,我将以上呙氏三世与公安三袁的这段考证写了出来,与当今呙氏诸君共赏,窃以为这不正好当个序吗?是为本文之一题也。
二,我与当今公安呙氏的一种缘分
写罢上文公安呙氏三世与公安三袁的这段考证,心中又激起一种情怀:这就是我与当今公安呙氏的一种缘分。
难忘当年老家孟家溪一步街上,我家曾有两户屋挨着屋的左邻右舍,一家姓袁,一家姓呙。姓呙的正是上文提到的豫德君家。我因一直高豫德一级,所以小时一起玩得少。后来,我因一个从小学高年级就形成的致命的考试坏习惯——语文只喜爱作文题、数学只喜爱应用题和难题,往往交卷时来不及作完其它题,致使中考失利而复读初三,才得以与豫德同班一年。再次中考,我终于考入荆州师范,而他则一举考入湖北畜牧兽医专科学校。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在一个小镇的茅草街上,两家邻居同时冒出了两位中专生(豫德毕业时是大专待遇),引起了满街羡慕。
有意思的是多年后,也就是去年我回乡小住豫德登门造访的那天,我们发现当年孟家溪一步街上的邻居,现在又几乎成了今日公安县城斗湖堤的近邻——我们的两个小区仅隔着马路相望。这种缘分和巧事也实在难得,高兴中豫德见我回乡后独处一室,要请我吃餐饭,约上几个故旧聚聚。我说热闹的饭局就免了,不如让你的夫人在家里作两三个一步街时代的家常菜,就我们两家老邻居叙叙旧如何?于是由他夫人绪珍下厨炖了条鱼,炖了只鸡,就我们三人边吃边聊,谈起了很多一步街旧事。特别是他们夫妇俩还回忆起了我母亲,谈到母亲当年在一步街上的不少善事,使我感怀不已。
而出当年一步街往西南方向数里,有一片岗地,叫真圣包,早在我和豫德考上中专之前的五十年代,那里就出了一位呙氏大学生,他就是后来成为华中师大政治系教授的呙玉临老师。七十年代我进入华师中文系学习时,因政治系不在院本部,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我华师毕业后被抽调执笔过一部《公安革命简史》,呙老师已是全国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的知名学者,还是湖北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的学术带头人,这样我们得以结识,并因都是孟溪人一见如故。他对我学术上帮助不少,也很看重我,由此结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
最使我难忘的是我后来离开了党史工作回归文化工作,但他还不忘几次邀请我参加湖北党史人物的学术讨论会,还邀请我为他主编的《湖北党史人物传》撰写了一篇《戴补天传》。令人吃惊的是有天突然接到呙老师转来的一封告状信,状告我曾在公安党史办工作过,戴传作者要署名党史办,不能个人署名。呙老师当然是旗帜鲜明的支持了我,并在他给我的信里说:难道华师教授们写的文章都要署名华中师大吗?
后来,我开始专攻公安派研究,但对党史人物一样兴趣未衰。这时曾收到呙老师寄来的一本专著:《陈少敏传》,很是兴奋。陈少敏何许人也?她曾是与李先念等一道创立新四军五师的传奇女将军“陈大脚”也;后又是在中共九大上,唯一未举手表决开除刘少奇党籍的九大代表。呙老师第一个为我党这样一位杰出的女革命家立传,是大家的眼光和胆识。可惜呙老师正当事业鼎盛之时,因病英年早逝。我与他最后一面是在华师校医院住院部的病房里,屈指大约三十年了。唉,仅此借本文向远去的老师致个冥福吧。
这里还值得一提的,也是一位已故去的更年长的呙氏前辈——呙晋柄公。
当年的孟家溪一步街,几乎是一色的茅草房,但有一栋别致、亮丽的大瓦房,像金鸡独立般的挺拔在茅舍群中,并且就在我家正对面。记忆最深的是那栋瓦房白色的板壁,还有门前两棵挺拔的梧桐树。听说这原是一家地主的,土改时分给了三户贫下中农。那些年我多次吃过那梧桐树结的籽,好像是在锅里炒了吃,又脆又香。直到这次我才从豫德口中知道,这栋一步街上大瓦房的主人,名叫呙晋柄。接着,我又在这部四修族谱的打印稿中,发现了一篇《晋柄公夫妇合传》,读后才知与我对门而居的,曾是一位历尽坎坷又高风亮节的乡贤,令人唏嘘和起敬——
他少年风华,曾以全国第六名考中北京大学,后回乡从教,成为公安县中学创始人之一,并担任过校长。抗战中带领师生辗转于乡野,为乡梓培养和储备了大批人才。一九五二年土改他家被划为地主成份,一九五七年反右他本人又被划为右派分子,从此被遣送江南农场劳教,直至一九七九年改正,这一年他已七十岁。儿子曾问他:你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吗?他的回答是:苦难已成历史,活着就是福报。
他工诗善书,如年轻时曾在黄金口河堤吊脚楼上,把酒临风,提笔一挥而就成联书一副:
脚下离水三尺,悠然自得。吊脚楼中,品人间烟火;
头上蓝天一片,美景天籁。虎渡河畔,观四海风云。
读了这篇传记,再想起我家对门的那栋白壁高堂和两棵挺拔的梧桐,也就如见其人了。当然如见其人毕竟不是已见其人,与对门而居的一位呙氏贤人擦身而过,终算憾事。
感到安慰的是正值动笔写作本文时的某日,与豫德相邀穿街走巷夜访了一次他们的新修族谱编辑部,又结识了升槐、中和、松临几位呙氏族人。真不敢想象在物欲横流的当下,在麻将声声的小城之夜,竟还有这种痴迷之人每晚聚集一室,无报无赏、无怨无悔的为一部新修族谱埋头笔耕,这才是文化志愿者啊!据悉在不远的沙市,还有升昶、临才两位族人也在默默地笔耕,且升昶先生已八十高龄。
此间又一日,我又接到中安君从北京打到公安的一个长途电话,专门告知他看到了中纪委网站头条推出的电视专题片《袁氏家规》,向我表示祝贺。我告诉他我这次正是专门为此事回乡的,但我只在片中出了个镜,这是拍摄团队集体的成果。倒是他专门打来的这个电话,显示了呙氏后人不仅以先人与三袁的渊源为荣,更显示了呙氏后人对当今三袁研究与传承的关注,这是特别可贵的。
于是我又记下了这些。落笔之时又有了个发现:原来三修呙氏族谱时也是一位澧县李氏先贤作的序。鄙下祖籍亦是澧县,现在又来为四修呙氏族谱作序,这种巧合,已不仅仅是缘分,更是天意了!是为本文之二题也。
2015年秋冬之际,稿于三袁故里斗湖堤,改于深圳前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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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本文原本计划还写一题,即对四修呙氏族谱稿的读后感,实在因精力有限而打住。族谱稿亮点多多,如旅美的两辈三博士,孟溪中学的呙博士奖学金等等,读来过目不忘。这也使人感到:公安呙氏文脉如今已扩展到文理工商,已流向国外。公安呙氏有幸也!)